时隔半个月,三十年没下过雪的汴安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风满城银装,若是放在以往,富饶的汴安指不定大开冬宴,可今非昔比,时疫下以丝织商贸为支柱的经济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,作为大周重要的税源地早已经流民四窜,当地的父母官一要安置流民,防止暴乱和更深处的疫情传播。二要稳定丝织商贸,三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能抗击时疫的解药,以防时疫恶化,而这第四点,便是这冰雪天灾,指不定要有多少普通老百姓熬不过这冬天,更别说流民。
「即日封城。」府衙内,爹爹同汴安官员群吏商讨对策,数十人的会议,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。照常理来说,我不该出现在此,爹爹偏生还是带上了我。
「大人,还望三思,今汴安人心动荡,此刻封城一断水路,二隔商栈,绝运输,如此一来,汴安便同那落后闭塞之地何异,如若失了这一块朝廷那边的赋税怎么交代?」
为首的人皱了皱眉,像是不满我一个女儿家在旁边一般,但顾忌到身份也没有发作。
「大人莫要说笑,今若不封城,这时疫从汴安便作蝗虫四散,时疫的肆虐何等厉害在座各位都有目共睹,说是个一传十,十传千都不过分。莫不成要举国上下都为这汴安防疫不当承担恶果?至于赋税……」爹爹抿了一口茶,顿了顿。
「汴安水土倒是能产一方好茶。」
他扫了我一眼。
我心领神会,忙接过话茬:「此番前来,是受了圣上旨意,尽一切可尽之力平疫。」我看向爹爹,他轻轻挑眉,算是得了他的许可,拿出来一卷贴金轴。
「陛下有令,观汴安今昔赋税繁重,酌而减之。至于封城兵马,家父随行将士不在少数,想必各位大人都知晓,小女便不在缀述,诸位大人不必担心。」
一减税,二出兵,这些个人精脑袋转的飞快,如此规模的驰援,想来是打着平疫的名头暗地里少不了对汴安的官僚体系大洗牌。
「陛下皇恩万莫敢辞,但吾等即为汴安父母官,理应尽九死之力渡此难关,岂能作壁上观?」另外一位官员压下眼底的不悦,客套话说的漂亮。
但不满已经摆在台面上了。
「这位便是传闻中孟太傅和长公主的孩子吧,长相倒是随了公主太傅个十成十,是个妙人,如若是个男儿身想必能成就大业。」
「大人谬赞,眼下之急是解决时疫,还望诸位大人连结一心,共克时艰。」
现如今这些个人还妄图从旁门左道做文章,真是不知何为轻重。
汴安这劫,怕是难过。
散会时,一位身着青色官袍,身形削瘦的官员从我旁边擦肩而过:
「孟千金颇有长公主遗风。」
我怔然,看着他慢慢离开。爹爹揉了揉我的头,以往从未有过的亲昵动作他做的有些生硬,沉声道:「不过一位故人罢了,不必多挂念。现如今这汴安,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这些个官员满脑肥肠,汴安百姓到底还是受罪了。」
来汴安这半月,爹爹雷霆手段想来知晓了不少腌臜黑幕。
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爹爹,世人都说当年孟状元郎好颜色,纵马能引满楼红袖招,可当他的大掌落在我脑袋时,我感到昔日如玉的状元郎手上布满了茧子,抬首望去,青丝间忽缠白发,终归还是老了。
如玉山之将崩。
爹爹派我去汴安周遭施衣布粥,他一惯要求我亲力亲为一些要务。
「诸位莫要推搡拥挤,都是有份的。」我吩咐着下人安抚好流民,心里却涌现出浓浓的不安。都说汴安是大周南方最最富饶的地区,可眼下难民横行,妇孺哀嚎,前来领生活物资的人儿个个面黄肌瘦,连足量的粥都需要抢夺,许多人身上衣单薄,汴安寒冷异常,显然活不了多久,今天也许有热粥暖胃,可保不齐明日便会无声无息冻死在夜里,这般悲惨的景象,哪里有诗里写的「三城都会,烟柳画桥,十里繁华」的风姿?
汴安的情况比上奏的折子里描述的更加棘手。
我的目光很快被不远处的一位少年僧侣模样的人吸引过去了。
少见的,一家包子铺还在正常经营,一位客人买下包子的时候稍有失手,白白嫩嫩的包子便在地上滚了几圈,不一会染了灰尘,即便如此,还是窜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,连滚带爬捡起包子撕咬起来。